文。張照堂
歲月嘮叨
年歲大了喜歡嘮叨
新書第一篇就是嘮叨文
非典型.非官方.非業配.非肥皂的非嘮叨 ....
《非序》
這本書沒有照片,就是些文字與塗鴉。這不是序,只是一些喃喃自語或自以為是的的嘀咕與辯詞。
年輕時說過,攝影是一門「遺憾」的藝術,因為我們沒趕上前人拍照的美好年代。而當我們能拍照時,相機沒帶在身邊、來不及對焦、忘了按快門、膠片耗盡、底片曝光等等 … 曾經邂逅或目睹的景象就此消失,怎麼辦?只有拿起筆來,書寫這些遺憾。
即使你拍到了照片,其中的影像若干年後仍然令人砰然心驚或恍然若失,它留住的現實也可能是一種生命的缺憾。
有時你看到或聽到的現象或流言,抑或旁人無法感知的某種幻聽、臆想或夢囈,也得靠書寫或圖繪才能存留下來罷。
回想起來,最早提筆書寫應該算是中學時代的作文與日記,不過這些都是作業,大部分交待了事。在大學念書時,開始喜歡文藝,看東看西,開始寫些短文投稿當時的校刋,多是一些無病呻吟的內容,細節都忘了。
第一篇成文的,應該是「唯烈日不朽」,刊載在《劇埸》雜誌第五期(1965.7)上,當時的《劇埸》譯稿太多,希望國人多寫稿,在黃華成半哄半邀地敦促下,我匆促成稿。
「唯烈日不朽」是一篇類似實驗電影的拍攝脚本,試着想以幾個簡單鏡頭拍部自我折磨、揶揄的片子,當時或想表現一種不安與虛無,但不免流於形式主義,現在讀來像是一個文藝憤青的練習廢文罷。
第二篇在成功嶺受訓時所寫的「詹姆斯•狄恩之死 - 三幕悲壯鬧劇」,這是畫家秦松邀稿,刊在《前衛》雜誌創刋號(1965.12)上。當年正與鄭桑溪老師合辦的「現代攝影展」,跟台北文化圈朋友開始交往,大家常互相約稿,彼此打氣。這是我首次也是唯一寫過的實驗舞台劇,起因於《劇場》時代看了「等待果陀」演出後,心有戚戚就手癢了。不過畢竟自已學疏氣薄,無法寫出貝克特那種酷酷的荒謬感,只好自虧這是一場閙劇。為避免被譏為胡鬧,就加上「悲壯」兩個字。舞台上的角色隱含卓別林、巴斯特.基頓的身段,正經的滑稽,可笑的悲悽,到頭來全是自說自話,聊以自慰。
60年代中期,西皮、花童、反戰、搖滾等青年文化在美國引燃,蔚為風潮,這股風向很快吹到台灣,但畢竟東西方水土不同,台北不成氣候,只能隔岸觀火,看人家吃米粉喊燒。當時《設計家》(1968.9)邀稿,就寫了篇「西皮走路」,並和羅璐珈合翻了一篇「老調牙的西皮觀」。其實,「西皮走路」就是一篇資料的匯整與引介,並乘機將十九世紀作家亨利‧大衛‧梭羅 (Henry David Thoreau)抬出來壯聲勢。其實追根究底,梭羅就是西皮的祖師爺,他鼓吹的「生命回歸大自然」即是西皮的信仰根基。梭羅在「湖濱散記」中寫下的句子,譬如: 「埃及的麥子是從一個木乃伊手裡傳下來,一直到了我們今天的。」、「我們換羽毛的季節就像飛禽一樣,必然在生命之中是一大危機。」、「有些”情況證據”是非常有力的,譬如有時候你在牛奶裡發現一條鱘魚。」、「生活就是清醒。我還沒有遇到一個很清醒的人,要是見到了他,我怎敢凝視他呢?」等等 …. 皆是引人發噱又深省的睿智哲言。
1969年中視開播,我也考進新聞部。那時候直屬長官是張繼高先生,他給了我很大空間去拍片做節目,「新聞集 錦」、「六十分鐘」的播出也頗受年輕人關注與喜愛。當時我將民俗與藝術、傳統與現代、音樂與影像交錯互搭在一起,是很新頴的嘗試,也影響自己日後許多創作與思考。
1973年張繼高創辦《音樂與音響》雜誌,囑我寫些文章,當時他已是古典音樂的權威撰介、推廣者,我對古典東西卻一竅不通,他說你就寫你想寫的。我毫不猶豫的寫了「狄倫文化」,並翻譯一篇很長的「訪問狄倫」,將當時在台灣較少被談及的鮑伯首次大篇幅報導出來。六O年代的狄倫以內省與批判的音樂風格引發風潮,他卻很討厭媒體與記者,「訪問狄倫」是難得接受花花公子雜誌的一篇訪問,尖酸刻薄、嘻笑怒罵,他的回答極盡睿智又脫序,是一篇相當精彩的對答與辯證。由於某種原因無法在這裡刊登,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買一本《音樂與音響》創刊號來看看,或注意我們的臉書網頁上。
早年有人問及他的音樂是要傳達甚麼信息時,狄倫狡黠的說:「將你的腦袋管好,身邊永遠攜帶一個燈泡。」這句話成為許多人的趣談與格言。70年代,狄倫音樂已經成為西方新一代文化的代名詞,這兩篇文章能在以古典音樂為名的雜誌上刊登,老氣橫修中帶點年輕與叛逆,也算一種平衡與進步,後來我陸續又寫了好幾篇介紹新搖滾樂的文章在這個刊物上。。
「進香客日記」是1975年和黃春明跟拍「大甲媽祖回娘家」的隨行札記,這是《芬芳寶島》紀錄片系列第一部,播映後也獲得許多迴響。影片聲光具備,總是比較感性、動情,但也缺乏較冷靜及細微的觀察角度。「進香客日記」嘗試去回述這八天行程中,個人私己的心情感受。文中提及香客、乩童、媽祖、搖滾 … 似乎有點怪異或一廂情願,但卻是我當時的聯想與體悟。今天看許多年輕人跟隨大甲媽或白沙屯媽進香,徒步行軍,就地而眠,跟着神轎又搖又晃地進入廟堂,那種精神和狀態好像跟當年的西皮或搖滾客沒甚麼兩樣嘛!
70年代在電視台上班,偶有機會出國採訪,看見國外美術舘出版的影像週曆很有意思,返台後就想如法炮製一番。「《生活筆記》隨筆」寫的就是編書的構想和一些隨筆札記。那一陣子我會隨身帶一本記事本,看到街頭發生有趣的事、報紙上奇妙的新聞、文學名著上的狡穎彙言、電影或電視劇裏荒謬的對話或傳聞中的八卦異聞等抄寫在筆記本上。當這些斷句短文和一張不搭嘎的照片配對時,有時會產生很奇妙或極嘲諷的指涉或隱喻,文圖交會,意象變得更鮮活、有力。「生活筆記」刊載了許多名人、藝術家的肖像和一些攝影朋友的作品,在七〇年代末連續出了四年 (1977-80),還外加一本「搖滾筆記」,現在在市面上也絕跡了。
因為編「生活筆記」,曾經到處尋找老照片,有一回在江仔翠朱銘的工作室,翻到他相簿裡一張很吸睛的照片。六個無所是事的年輕人,兩人抱着小孩,一人牽着猴子,三人吸著菸,他們或蹲或站的在通霄海邊留下一幅紀念照。宛如是閩南語歌曲《漂泊的人》、《流浪男兒》般的人生,有些宿命,又顯現大無畏的姿態,他們在沙灘上,直瞪着鏡頭,空氣似乎當下就凝住了,那真是一張象徵青春與流放的人生劇照。後來奚淞將它彫成版畫,林懐民再將它放大當成佈景,編作了《我的鄉愁我的歌》舞劇。「頌輓青春」寫的就是對這張照片引發的片段回憶與迥嚮。
「另一種遺忘」、「另一種注視」是刊載在漢聲雜誌改版的《民間文化剪帖》(1994)系列上,類似「生活筆記」續篇,藉由老照片重新猜臆與思索另一種可能的想像。因為我們善於遺忘,所以必須一再凝視,瞪着每一張臉孔長久,努力將自己拉回當年時空,回到彼時的服飾、眼神與溫度上。一張照片告訴你的可能只是一些細節與表相,許多線索與推敲須靠記憶與想像來追述、補遺。每一次的閱讀都是另一種注視的開始,導致另一種提醒,最後又以另一種遺忘結束。
在歲月的旅途上,我們總會遇上一些不凡的朋友,「四則傳說與印象」是對陳達、洪通、夏曼 • 藍波安與莫那能等這四位人物做的一些轉述與想像。根植於他們對土地、信仰、海洋、黑暗中的護育與抗對,那種殊異的生命基因與歲月歷練,塑造出一則則傳奇。我只耳聞皮毛,簡短書寫只為了向他們致敬。
陳達於我記憶當中,就像是窩在儲藏室角落一只老舊卻發亮的檜木箱子,距離久遠但仍有餘蘊,箱子裡似乎有掩蓋不住的聲音等待釋放。
1971年與朋友去窮鄉僻壤的恆春鄉下訪問陳達,他坐在路邊月琴一彈,蒼老、高亢的歌聲吟唱開來,村民、水牛從他身旁穿行而過,原本寂寥的村落似乎一下子成了永恆的風景。76年有朋友邀他來台北駐唱,我時而跑去找他聊天,聽他唱歌、訴怨,陪他去新店溪畔、關渡河口吹風,但他一直悶悶不樂,台北不是他的家。77年我邀李光輝與陳達見面,聽我簡單訴說李光輝的背景後,陳達隨口唸唱出一個高砂義勇軍在南洋參戰、避難的故事,兩個歲月老人的生命堅毅與滄桑就閃現在他們的眼角與皺紋間,而歌聲在耳際迴盪,諸神無言。兩年後,李光輝因肺癌病逝於台東原鄉,四年後,陳達在屏東楓港遭客車撞擊身亡。我在《生活筆記》(1977)裡刊登了一張陳達仰首高歌的相片以及六張李光輝返鄉歸宗的組照,藉此向他們致意。在《生活筆記》人名索引中,我這樣註釋:「陳達,鄉土民謠歌手。屏東恆春人。他唱的歌讓人想起久遠久遠的故鄉。他把只有兩條弦彈得出神入化,而他的歌聲,醇厚、樸實,有如一把生鏽的鋤頭砍入泥土中,你如果是泥土中的一條蚯蚓,當能體會切膚之痛。」
陳達過身後,我去他的祖厝和新墳探望,陽光與風聲伴隨着冥墓間的亡靈,破舊的月琴孤獨地斜掛在老厝牆上。「思想起陳達」一文是我對他的回憶與想望。
「走唱的生命 – 人間盲歌手」 談的是兩位那卡西歌手 – 金門王與李炳輝,這是超視紀錄性節目《生命.告白》系列中的一集。他們兩人戴着墨鏡,一個揹着吉他,一個抱着手風琴,手搭肩地走過淡水的小街巷弄,形塑了動人的港邊風情。看不見的,就大聲唱出來,盲歌手透過走唱傳達人生的稀微與寄望。
《劇場》年代認識的一些朋友,每位手上都有一面鑼和幾把刷子。「眼淚 、洗手、還我頭來。」是在陳映真(1937-2016)、邱剛健(1940-2013)和黃華成(1935-1996)三位過世時所寫的感念短文。1961年陳映真書寫的短篇小說「那麼衰老的眼淚」、1965年邱剛健發表的詩作「洗手」、1966年黃華成的「大台北畫派宣言」以及1995年黃華成手繪的「還我頭來」,在意念與內涵上似乎就影射了他們三人獨特的性格與命運。陳映真的沉重與憂傷、邱剛健的前衛與淫蕩、黃華成的顛覆及反叛,在台灣文化圈都點燃了一種無人可及的光芒,他們的才情與膽識值得記上幾筆。三個人曾經在《劇場》時代共事,也合作演出過貝克特的「等待果陀」,後來分道揚鑣了,在遠行之日,他們等到果陀了嗎?或者果陀根本就是個騙局?
關於表演藝術,我也自不量力地塗寫了三篇,純粹是觀舞之後的一些遐想。 「旅人」是看了雲門舞集的《九歌》後,對其中一個配角 – 提着皮箱的現代旅人十分感興趣,他在古代的鬼魅神話場景中穿插遊走,還拿着雨傘,到底要幹甚麼?後來一想,他就是林懷民啊,他就是那個時光旅人,一個不甘寂寞、隨時想介入、攪局的外來者。
「那麼衰老的軀體」 是對日本舞踏家大野一雄在《死海》、《睡蓮》演出後的一篇禮讚。這位耽溺於鬼魂、輪迴與末世紀殘像的「暗黑舞踏」宗師,享年103歲,他在1994年訪台演出時已是88歲。這一具可能是舞蹈世界中最衰老的軀體,在舞台上訴說的是關於愛、關於恩典、關於優雅與淒涼、關於胎兒、死亡以及黑暗 …
1995年初,法國舞蹈先驅瑪姬‧瑪漢在台北演出《May B》–一齣以貝克特劇作為靈感的舞蹈,「存在的幽靈」是書寫觀舞後的聯想。一群木乃伊般裝扮宛如風雪摧殘下的流浪者,在舞台上推擠、嘻笑、謾罵、爭鬥,卻也充滿了對生命的愛、恨與憧憬。他們是山姆.貝克特筆下的卑微人物,受傷的心靈訴說着生命的幽微與晦暗。存在,對貝克特來說,就是注視一個人自己存在的努力。貝克特的角色在努力的時候從不孤單,這讓我想到陳達、洪通、夏曼、莫那能、陳映真、黃華成、邱剛健等,努力的人不孤單。
在音樂聆聽上,鮑伯‧狄倫和里納.柯恩是我最佩服的兩位歌手,我常常想,如果狄倫是一把淒厲、顫抖的口琴,柯恩就是一隻沉重、哀鳴的低音貝斯,如果狄倫像一把銳利的尖刀,柯恩就像一塊苦海中的浮木,在憤怒與接納、反抗與包容、哀痛與救贖間,他們徘迴其間,盡情吟唱。「流放的詩人歌手」和「裂縫裡的光」是兩篇對柯恩致意的短文,從詩歌、宗教、政治、禪坐、藥物到情慾,柯恩有他自己的主意與堅持,透過歌聲,他蜿蜒唱出卡繆所說的:「人必須生存到那種想要哭泣的心境。」
關於攝影,過去也書寫不少。「1962 • 夏日」這篇短文從60年代的竹東五指山、板橋、澎湖談起,那些殘缺、無頭、石雕般的青春軀體如何在自己的成長中逐漸成形,從而變成心中的一種招喚與夢魅。那是一個純真、孤絕的年代,處於一種自在又迷茫的追尋過程,現在回想起來,實在又虛空。成長,永遠是一段吸收、學習、尋找與實踐的過程,一邊迷失,一邊憧憬,一邊找到。只是,找到以後又迷失了,青春、光滑的肌膚已滿佈皺紋與斑點。
「另一種言說」是為《另一種影像敘事》中譯本寫的序。這本由約翰‧伯格與尚‧摩爾合著的攝影論述,討論攝影者、被攝者、觀看者之間的環環牽繫,延伸出另一種遊走於紀實與想像間的攝影敘事之道。照片意味什麼?影像如何生成、使用、詮釋?攝影是真實嗎?還是謊言?圖說是理解之必要,抑或是想像力的扼殺?攝影有太多可能與不可能,這本書提出一些探勘與反思,「另一種言說」一文只是在旁邊搖旗吶喊幾聲罷了。
「另一種歲月」是本書收尾篇,2013年回顧展的感謝書寫。那次展出麻煩許多學長、摯友撰文,書寫過去的相處記憶與心情,以及在攝影旅程上一些迴響與砥礪。那些無法化成影像的歲月,那些擦肩而過或已然忘卻的歲月點滴,因為書寫而或顯現微光,「另一種歲月」是向這些友人與記憶揮手並致意。
本書中所附的插圖大部分是60年代的隨手塗鴉,為甚麼會畫這些?大概是書寫已技窮,只能在不成形的線條中找出路,路的末端有光嗎?不知道,繼續找路就是了,一路好走。
( 2018.6.25)
林懷民 恆 河 在 報導者 The Reporter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05年,雲門舞集第一屆「#流浪者計畫」成果發表後,林懷民說:「重點不是 presentation(發表),我們要看10年後,這些人變成什麼。」
10多年過後,這些「流浪者」變成什麼了呢?
第一屆流浪者謝旺霖今年出版第二本書《 #走河》,他找來流浪者好友合作,剪紙藝術家吳耿禎設計封面, #西塔琴 演奏家吳欣澤作曲。這本書,在12月初獲得被視作國內文壇最高榮耀「#台灣文學獎」的「散文金典獎」。
時報出版 #報導者 #創作 #恆河
林懷民 恆 河 在 生活在他處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猶記得第一次把《轉山》這本書拿起來,是在高雄夢時代裡的連鎖書店,當時新兵二訓在高雄鳳山,放假沒北上回家,索性到新開的百貨公司打發時間,然後遇見了《轉山》。要知道,對於一個不安、徬徨、身心緊繃的新兵,有多需要精神上的撫慰,我讀了序感動涕零,立馬賣下它,在軍中趁有空讀完,並推薦給同袍。轉眼間,那已是十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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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仔細想想,總覺得有一件事不對勁。我不夠誠實,沒把心裡真正的感受說出來,我說我喜歡《轉山》,其實帶有一點「為喜歡而喜歡」的成分。林懷民耶、雲門耶、流浪者計劃耶,你敢質疑這本書的品質嗎?不敢,身為準下士的我甚至連飄去營站都不太敢,哪敢頭頭是道地說出心聲。直到後來有一次和朋友討論到這本書,朋友說:「你不覺得作者用第二人稱寫很矯情嗎?」晴天霹靂、當頭棒喝,他的一句話把我說感覺的「不對勁」道破了。因此,直到現在,每當有人推薦《轉山》這本書,我總會說,我最喜歡的是“序”的部分。我還記得在夢時代讀那段文字的感動,但已忘記裡面的諸多細節,忘記很多艱澀的用字。又或許是文人相輕吧,因此,我看待《走河》的出版,是抱著一些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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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是向朋友借來的,那天我們一起去參加謝旺霖先生和駱以軍先生的對談,順便交書。對談的內容先不提,兩位文學作家扯著扯著就不知道扯到哪邊去(尤其是駱 XD)。但會後,我對謝旺霖先生有了舒服的印象,他很謙和、緩慢,甚至散發著有點像女性的溫柔,完全就是會寫出那些文字的人。我能想像這個人對寫作的偏執,以及許自己為作家的強烈志向,過程中一定經歷過很多掙扎、低潮、翻案、重來,再重生。如是完成了一本令人感動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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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沒有矯情的第二人稱,謝旺霖謝寫「我」,寫他從恆河出海口上溯到恆河源頭的故事。有幾篇文章真的相當精彩,有情感有眼淚,有身歷其境的奇幻感。我特別喜歡在瓦拉納西的那幾篇,作者除了把千年古城還原地很好,也把人際關係寫得相當迷人。另外《克利須納之城》那篇近萬字的旅館故事也很深刻,文末,我幾乎要為離別而傷懷。還有很多很多,關於作者從自身出發的「觀」與「想」,加上親見謝旺霖先生的印象,使得那些觀想變得合理而不煽情,並且讓這本書很有靈魂。全書沒有半張照片,只有兩張菩提樹葉的拓印,宣示了這是一本文學作品,重點是「人」的成分、作家的觀點。這一次,私認為作者拿掉了很多「要成為一的作家」的企圖心,而是抱著「我是作家」的創作心態,文內不再有過多的咬文嚼字,或者卡、頓的地方,頗流暢,流暢就自然容易入戲,生成感動。套一句駱以軍先生在座談會上所說的話:謝旺霖註定是要說故事的人。當時我以為是恭維,現在覺得那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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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十年磨一劍,我覺得《走河》已寫出旅記的新標竿。如果你喜歡《轉山》,你應該也會喜歡《走河》;如果你不喜歡《轉山》,或許《走河》會令你改觀。我決定自己也買一本收藏,聊表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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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自嘆到想和出版社毀約的瑞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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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山 #走河
林懷民 恆 河 在 林懷民在印度的體悟 - Facebook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也是在瓦那納西,看見印度人跟聖牛的和平相處,看見年老乞丐病懨懨的在路邊,只為乞討往生時火化的費用,還有極其髒亂的恆河竟被視為聖水.他們可以跟如此惡劣環境與 ... ... <看更多>
林懷民 恆 河 在 林懷民老師談河Part 1 - YouTube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雲門舞集藝術總監林懷民的創作裡,也有流淌在心中、隨時汲取養分的生命之河。那條河,是佛陀悟道的尼連禪河,是唐三藏脫卻凡胎的凌雲渡,是養生送死的印度恆河。 ... <看更多>
林懷民 恆 河 在 [轉錄] 趁著年輕去流浪-林懷民- 看板CMU_NEWs - 批踢踢實業坊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作者: bewithyu (Ang) 看板: Bewithyu
標題: [傻笑] 趁著年輕去流浪◎林懷民
時間: Wed Mar 16 00:00:46 2011
《趁著年輕去流浪》
【前言】出走與回家
撰文/林懷民
一九六九年九月,我初到美國讀書。在舊
金山機場看到通往全球的航班表:紐約、倫敦
、巴黎、東京、阿姆斯特丹、莫斯科、斯德哥
爾摩……那是個驚嚇的啟蒙經驗。世界如在眼
前,地理課本的地名,原來是真的可以去的城
市!
那年五月,搖滾樂、大麻、性愛,五十萬
人大聚會的伍茲塔克音樂節,震動了全球的年
輕人,而我來自戒嚴的台灣。一年多以前,巴
黎、東京、紐約、柏克萊,學生運動風起雲湧
;在台北,我衷心崇拜、曾在明星咖啡廳仰望
的作家陳映真被警總抓走,寫作圈子的朋友私
下轉告,不知所措,也有人徹底避談。
可以這麼說,到了美國,我才開始走進世
界。
七○年聖誕假期,我從讀書的艾荷華,一
路候補機位,用學生票旅行,混到西岸。忘了
如何抵達太平洋高速公路的一個水族館。我第
一次看到海豚,樂得張開了嘴巴。
看完海豚戲球,我對著太平洋的落日發呆
,轉頭才發現人全走光了。到了館外,停車場
是空的,也沒公車了。天色昏沉,我只能在路
邊橫著大姆指等便車。一位長髮嬉皮讓我上他
的車。弄清楚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不知要往
何處去,便安靜地說:「那麼,到我家過一夜
吧。」
睡到半夜起來上廁所,只見起居室五六個
長髮男女安靜坐著,看了我一眼,沒說話。房
間裡有印度線香的味道,也許都吸了大麻,一
屋寂靜。我回房繼續睡。第二天早上,另一個
長髮嬉皮順路把我在公路邊放下。我橫起大姆
指等車。
七二年,我打工存了錢,經歐陸返台。紐
約到盧森堡的學生包機每人九十美元。在阿姆
斯特丹,我根據手上的「每天十元遊歐洲」,
找青年旅館過夜,也睡過公園,認識了人就一
起去玩。
有一個人要去巴黎,我改了行程和他同行
。他找到幾個朋友,一起混了幾天。吃飯,大
家湊錢買幾條麵包,幾瓶便宜紅酒就打發了一
頓。這些來自各國的背包族,有人初抵巴黎,
也有人要離去,大夥兒就在便宜小酒館為隔日
要啟程的朋友送行。喝得太晚,第二天爬不起
來,誤了車程,因此晚上再度送行,喝到凌晨
……
在巴黎認識的瑞士青年要去葡萄牙、西班
牙,邀我同行。到了葛那達,他要去摩洛哥,
我的中華民國護照要等上一個多月才能取得簽
證。從此我一人獨行,去義大利和希臘。
在羅浮宮、在烏菲茲美術館我第一次感覺
到「顏色」。從希臘的天空和愛琴海,我終於
知曉藍色有無限的層次和變調。在日內瓦,我
看到一本美麗的畫冊,那是我第一次認識敦煌
壁畫。
通往曼谷的學生班機由雅典起飛。才走進
世界,又得回到窒息戒嚴的台灣;觀光尚未開
放,一般人收入極少,我不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出國,躲到廁所狠狠哭了一場。
沒想到我竟然一次又一次出國,頻繁的程
度使我想起機場和坐飛機就要自閉地憂鬱起來
。跟雲門出國是工作;十次九次,演完第二天
必須離開;沒有主辦單位可以大方地讓三四十
個人不演出,住旅館。一九八八到九一年,雲
門暫停的三年,我隨心所欲地跑來跑去。背起
包包,住十元美金的民宿,我去了印尼、菲律
賓、尼泊爾和印度。
印度!許多人怕去印度,因為髒亂和貧窮
,因為火車飛機從不準時。這些,正是讓我一
再回到印度的理由。生了兩回氣後,我有了「
頓悟」:即使慢上七八小時,火車一定會來。
我放心地在火車站讀了一本又一本平日沒時間
讀的書。人生可以不必急吧,我終於擺脫時程
表!
印度的燥熱飛塵,天天在街頭上演的生老
病死,為我曉示生命的本質。我也去過恆河畔
,看到骨灰灑入河中,焚燒一半的殘屍逐波而
下,下游的印度信徒面不改色地掬起「聖水」
,仰頭吞下。生死有界,流水無痕。我驚悸而
感動。
不知不覺,去了九次印度。印度安頓了我
。毛躁起來時,閉眼想起聖牛踱步的火車站月
台,流水悠悠的恆河,心就靜定一點。我開始
覺得雲門的工作不是磨難。得失心淡了以後,
作品慢慢成熟。
一次次的出走,孤獨的背包旅行,讓我看
到許多山川和臉孔,見識到不同的文化,以及
不同文化背後共通的人性。旅行為我打開一扇
扇門。回了家,我閱讀,追尋曾經碰觸過的文
化,關心去過的國家,遠地的戰爭彷彿也與我
有關。更重要的是:離開台灣,隔了時空的距
離,台灣,還有在台灣的自己,變得特別的清
明,因而逐漸培養出對付自己的能力。
台灣解嚴二十多年,但是,我們仍然容易
陷入島國的自閉,陷入消費主義的迷障。我懷
念六七十年代年輕人沒有特定目的的貧窮旅行
。我希望有更多年輕人出走。
二○○四年,我把行政院文化獎的六十萬
獎金捐出來,成立「雲門流浪者計畫」,承蒙
許多朋友,特別是施振榮先生和他的夫人葉紫
華女士,以及吳清友先生、嚴長壽先生,熱心
支持,使這個計劃可以持續進行。五年間,四
十一位年輕朋友在「流浪者」的獎助下到亞洲
各國學習,去奉獻,去挑戰自己,或者,只是
去放空。
台灣受了太多西方影響,對於近鄰的亞洲
文化缺乏認識,我們希望年輕朋友去紐約、巴
黎之前,先到亞洲看看。我們要求流浪者單獨
旅行:一個人走才能增加與當地人互動,確保
和自己對話的機會。我們也期待旅行的時間不
低於兩個月:希望他們可以完成緊張、興奮、
疲累、挫折與重建的幾個階段才回家。
常有人問,對「流浪者」有什麼期待。我
們祝福他們帶著新的視野,以及對自己的新觀
點,重返台灣的生活。如此而已。
然而,事情的發展讓人喜出望外:
第一屆的謝旺霖書寫鐵騎西藏高原的《轉
山》成為二○○八年誠品中文書籍排行榜第二
名的暢銷書;簡體版在大陸「火紅」。
吳欣澤透過演奏與CD,以西塔琴豐富台北
的音樂文化。
劉亮延的「李清照私人劇團」新作不斷,
令人驚豔。
鍾權的紀錄片在公視、在大陸播放。
吳耿禎的現代剪紙這兩年來,成為台北眼
亮的風景。
薛常慧的伊朗之旅,促成台灣與伊朗紀錄
片的交流。
楊蕙慈去廣西學蠟染,回來發願募款,要
為當地瑤族孤兒蓋所小學。
盧銘世持續在全國推廣種樹,綠化台灣…
…
「流浪者」的旅行只是他們生命的逗點,
沒有這趟旅行,他們的才華與熱情一樣會燦爛
開花,但因為有過這番交會,我們沾染了年輕
朋友圓夢的喜悅,也以他們的成就為傲。
二○○八年,雲門穿針引線,七位「流浪
者」到四十所學校,分享他們旅行的經驗,參
與的學生高達兩萬五千人。有些學校因而企劃
了「小小流浪者計畫」,鼓勵學生進行島內自
助旅行。二○○九年,十位「流浪者」接棒,
到七十所學校演說,繼續擴大青少年的視野。
年輕人逐夢的勇氣,落實夢想的毅力,是
社會進步重要的本錢。而告別年輕多年的我,
因為這個計畫得到前所未有的激勵。工作膠著
苦悶之際,遙想張子午騎著自行車穿越哈薩克
、俄羅斯、土耳其,直至葡萄牙大西洋海邊;
林乙華到尼泊爾參加喜馬拉雅山登山訓練
陳乃綺辭去台大醫院研究員工作,「捐出
」八個月,到柬埔寨和寮國,參加當地登革熱
的衛教、防疫的活動;輔導台北遊民多年的楊
運生在日本深入觀摩遊民輔導機構的運作;我
的世界變得寬闊,對自己的沮喪感到可恥,因
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聖經》裡,浪子的故事以落魄的浪子回
家,得到父親寬容的擁抱作結。紀德的〈浪子
回家記〉顛覆了《聖經》的道德教訓:回家的
浪子,幫助弟弟離家出走。
出走。回家。再出走。我希望看到一代代
人不斷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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